毛文文的诗
风，是一把梳子（组诗）
容器
夜晚，黑暗的事物在寻找
被钟声打开的光亮
那些被包装的光亮在寻找
封口。雪里蕻和大白菜
把腌过的事物，又腌一次
我痴迷这口味，我拒绝这口味
缸和瓮不是补充，常常走到一起
口大和肚大
它们在寻找相似的样貌
又因争执不休
打碎了一个个土窑
我知道容器有压力
父母教过我们，物理老师教过我们
有打不碎的，硬的，和软的
在盛装时，总有不肯认命的灵魂
把出当进，或把进当出
我忽略缘由，我深陷这缘由
花帽上的尘土
绣出的草木葱茏过
斜插的禽羽飞翔过
你催促的舞姿，在花帽上
整日整月，转动五彩的大海
一遍遍洗去尘土
花帽的憧憬，梦和月光忘记过
美好的四方
在我面前风情万种
兰花把香过的门又开一遍
我头上有一顶看不见的花帽
尘土已忘记，它在供养
草木的根，禽羽的喙
你的花帽，有往事，有告别
有星星，自带的美
有多年前那个春日，还没
飞扬上去的尘土
清晨入山
清晨，山上的石头多么冷
鸡鸣送我一程
地上匍匐的苔藓送我一程
野花藏起自己的名字
隆起的土堆藏起逝者的名字
这是一面向阳的山
包含了露珠多汁的深情
我与山水，与自然开始交谈
山上树多，有些树想走下山
山下人多，有些人想爬上山来
这好像是昨夜梦中说过
中年后，梦其实已画地为牢
但布谷鸟已贩卖了昨夜
羽毛上一束光线，一再破界
清晨的山，无边无际
风，是一把梳子
风从头顶上吹来，越吹越白
五彩的人间成鲜明对比
楼梯、独木桥、水岸新修的步道
各种散步的姿势和宠物狗
都在时光的怀中，风
一遍遍梳着
各种人流和与人有关的事物
风，从心中起
看不见的，稀疏的痛与痒
正从脖子的地方来回
一如从前。一定有陌生人
刚刚梳好头，心无眷顾地走了
在他恋爱时，芳香的手
也像风一样，落在他头上
一定有一只鸟
紧闭的喙，吃过醋，从身边飞走
它的羽毛，幡然悔悟的风
没来得及梳理，只是
吹了又吹
一定有一堵墙，卸下风尘
在小巷中梳理，远去的斜晖
半扇天窗
相比于矮小的事物
只有高楼看不清自己
它在一场大雾里
用红绿灯映出模糊的影子
城市巨大，郊野不复为郊野
雾像人流一样越来越密集
灰喜鹊，风铃，守望者
都在等候黎明和日出
昨夜。有一朵玫瑰
盛开在梦刚刚发芽的地方
几间小屋，在山上
静静地将荒凉和寂寞拱破
只需轻轻地扣开半扇天窗
春山，一半在雾霾之外
一半在荒凉之外
青铜杯
杯中酒照着青天和我
我在想，在等
流淌在血液里的事物
和一杯酒，在深入骨髓后
时光如何隐化成
三足的青铜杯，尝到当初
你唇上的芬芳。那一年我们
醉在青铜的纹饰里
也只不过是，像醉在
旋转的霓虹里
现在，青铜杯已和我
一同学会了替换
它把三足给我，多出一足
让我酒后走得稳
我把两只脚扔给它
倒下去，一片空白，像倒在
它盛下的莫测天空里
旧账
渔民的渔船被安置
渔网漏洞百出
在一个禁捕的湖里
男人最喜欢落日饮下的水
油画一样铺开的网
让往事安静地流过，通体透亮
女人在淘米洗菜
码头上青鱼和草鱼的鱼鳞
被风一吹，腥味像身体里的麋鹿
直窜。而这只是回忆
看湖景的人浪一样来
远山黛绿围拢过来
一条大的鲢鱼拍在浅滩上
烈日下渐渐腐烂
这片湖，终于比以前安静
而那条死去的鲢鱼，两只眼
睁得很大，好像有本旧账
还压在湖底某块石头下
至今，未靠近流水
雨后
雨后你和我去过的那座山
卸下许多鸟鸣
是处天涯
天空愈高远愈蓝
天池蓝的时候
一高一低的虫鸣，搬运寂静
风的涟漪，去向不明
站在观景台扶握木杙
谈及灌木、野草和一条小道
你和我靠得如此近
在山石之上等黄昏降临
夕阳的金光
镀亮了归鸟的羽翼
树木青翠，你清秀，像我身边
这棵最年轻的树的影子
她的晃动
是多么美好
蓝色的窗口
这不是大海，没有咸味的风
透过眼角。没有鸥鸟搏击的鸣叫
欢悦在我所向往的天空
一棵树，孤岛一样靠近窗口
用星星的缆绳系住前面的山塘
在一片柔软的蓝色中
我暮色中年的心
无声地起伏，一只晚归燕子
并没有被窗檐忘记
早晨的阳光，许多碎银子
斜照在沉思的床上
那些被海水淹没的寂静
此刻是蓝色的，与永恒的波涛
在通往相视的转瞬间
蓝色风信子和鹤望兰的幽香
再一次，从窗口涌来
田野之诗
站在田野，拥有许多植物
雨水淋不湿它们
我自认为是其中一株
有一株植物的全部幻想
柠檬色的太阳一出，多水灵
与植物一起呼吸，摇曳
身后有山坡，身前有池塘
有蜿蜒的小路，陪我荡气回肠
而一颗生长的心，向来笔直
一株秧苗，谁也别想踩
除非它们成了稻穗，自愿俯伏
一颗莓果，谁也别想摘
除非它们自己喊：熟了熟了
一个碧绿大西瓜，谁也别想碰
除非它们没爹没妈
你张开嘴，跟你回甜蜜的家
作者简介：
毛文文，南京溧水人。诗作散见《扬子江诗刊》《星星》《绿风》《诗潮》《诗林》《诗选刊》《上海诗人》《中国校园文学》《山东文学》《飞天》《星火》等杂志，入选梁平主编的《2019·中国诗歌精选》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春天的雨水》。